"鸿蒙肇开辟":自混沌初开天地开辟以来,
"变嬗几成毁":世间历经多少兴衰成败。
"寥寥断竹歌":远古那寥寥数语的《断竹歌》,
"瓦堲溯姚姒":瓦片砖铭追溯至虞舜夏禹。
"周坟典以族":周代用典籍按宗族记载事迹,
"讵认青乌子":岂会只认相墓的青乌子之术。
"公琴记咎繇":公琴上曾刻着皋陶的功绩,
"邢山称东里":邢山碑文记载东里事迹。
"葛淯失之矫":葛淯铭文失之矫饰,
"璠玙过于侈":璠玡铭文过于奢华。
"焉知宫夹墓":世人哪知道宫室夹墓的古礼,
"莫识龟言水":也不明白龟甲占卜中水的深意。
"铜槃字十六":铜盘铭文仅十六字,
"铭自此于始":此乃墓志铭之开端。
"延陵有孔篆":延陵季子的墓碑有孔子篆字,
"乌宁半辞止":何须用半句虚浮之辞。
"汉砖犹简朴":汉代砖铭尚且简朴实在,
"石章寝华靡":后世石章却渐渐奢华浮靡。
"无愧惟有道":唯有有道之人的墓志无愧于心,
"媚俗多虚美":媚俗之作多是虚加赞美的空话。
"七松谈士良":有人空谈七松处士与权宦仇士良,
"何以惩不轨":这样怎能惩戒奸邪不轨。
"载笔鲜南董":执笔记录者少有南史董狐之直,
"袭浮谬臧否":多沿袭浮虚之风妄议是非。
"岂悟冢中人":谁曾想墓中之人早已逝去,
"三百年不死":却因墓志虚美让“声名”存世三百年。
"妇名弗出阃":古代女子名讳不出内室,
"古未有碑诔":从未有碑文诔文记载。
"谥见春秋初":谥号始于春秋初期,
"志起典午氏":墓志则兴起于晋代。
"簪蒿隐士妻":隐士之妻以簪蒿明志,
"芳刻垂千祀":芳名刻石流传千年。
"杨高托不朽":那些妄想依托权贵而让声名不朽的人,
"习之文中理":哪里比得上李翱文章中蕴含的道理。
"或犯葵丘禁":有人违背葵丘盟约,
"息国事何耻":息国之事何其可耻。
"蛾眉为黄土":美人终化黄土,
"磨灭更谁纪":容颜磨灭后谁还记得。
"宰如比何人":“宰如”之流是什么样的人,
"维邑之士女":不过是乡里士女的谈资罢了。
"逸民孺仲裔":这墓志主人是隐逸之士的后裔,
"冰雪濯纨绮":以冰雪般的高洁洗尽奢华。
"采俪古鄞州":他在古鄞州文采斐然,
"俭勤终莫齿":一生俭朴勤劳却无人提及。
"试问几何年":试问这墓志历经多少岁月,
"颇与铜人似":大概和汉宫铜人一样饱经沧桑。
"虽微黄绢辞":文辞虽不像“黄绢辞”那般精妙,
"亦质而不俚":却质朴自然不粗俗。
"丘夷池又平":昔日丘陵池沼已夷为平地,
"蓬颗今廛市":荒坟之上如今成了集市。
"聚庐寒劫灰":民居聚集处只剩战乱的劫灰,
"余光辉泥滓":唯有墓志的余光映照着泥滓。
"曰德巢由俦":论德行,男主人可与巢父许由相比,
"闺曰莱鸿比":论闺范,女主人能和老莱子妻孟光并称。
"我行松柏下":我行于松柏之下,
"势荣朝菌尔":感叹生前荣华不过如朝菌般短暂。
"隆碣牛砺角":高大的碑碣被牛当作磨角的石头,
"翁仲卧荆杞":石人翁仲倒伏在荆棘丛中。
"兰艾均一尘":兰草与艾草同归尘土,
"玉岷同一毁":美玉与石珉同样会被焚毁。
"孤竹梦泡然":伯夷叔齐的墓冢如梦幻般难寻,
"柳下垄孰是":柳下惠之墓冢谁能辨认。
"片石幸有传":所幸这方片石得以流传,
"诗以贻彤史":作诗以告后世史官。
南宋学者
王应麟(1223~1296),南宋学者。字伯厚,号厚斋,又号深宁居士,庆元府鄞县(今浙江宁波)人。淳祐元年进士,宝祐四年中博学鸿词科,历任著作佐郎、礼部郎官、中书舍人等朝官,累迁至礼部尚书兼给事中。王应麟对经史百家、天文地理等都有研究,熟悉掌故制度,长于考证。撰有《困学纪闻》《玉海》《诗考》《诗地理考》《汉书艺文志考证》《玉堂类稿》《深宁集》等,辑有《小学绀珠》。
1. 分段赏析
前八句,“鸿蒙肇开辟,变嬗几成毁”,从天地初开的混沌说起,感叹岁月变迁中万物的成毁更迭。“寥寥断竹歌,瓦堲溯姚姒”,“断竹歌”指上古歌谣,“瓦堲”指陶土砖瓦,诗人借此追溯至尧舜(姚姒)时代,暗示早期文明中简陋的记事方式,与后文墓志形成对比。“周坟典以族,讵认青乌子。公琴记咎繇,邢山称东里”,“坟典”指周代典籍,“青乌子”代指风水术,意为周代以宗族典籍记录事迹,而非依赖风水之说;“咎繇(即皋陶)”“东里”借典故说明古人重视德行记载,而非虚浮形式。这几句点明早期记事重实质、轻玄虚的特点。九至二十句,“葛淯失之矫,璠玙过于侈。焉知宫夹墓,莫识龟言水”,“葛淯”、“璠玙”喻指墓志文辞的矫饰与奢华,批评后世墓志渐失古朴,过度追求辞藻华丽,甚至遗忘了早期“宫夹墓”(宫室与墓地的规制)、“龟言水”(龟甲占卜的古义)等本质意义。“铜盘字十六,铭自比于始。延陵有孔篆,乌宁半辞止”,以“铜盘铭”“延陵季子碑”为例,强调古人铭文简洁(“十六字”“半辞止”),与后文“华靡”形成对比,暗讽后世文风的繁冗失真。“汉砖犹简朴,石章寖华靡。无愧惟有道,媚俗多虚美”,“汉砖”尚显简朴,到后世“石章”却渐趋奢靡,直接指出墓志创作的弊端:有道之人的铭文无愧于心,而媚俗之作多是虚加赞美,缺乏真实情感与道德内涵。二十一至三十二句,“七松谈士良,何以惩不轨。载笔鲜南董,袭浮谬臧否”,“士良”指唐代宦官仇士良,“七松”或喻指攀附权贵者,诗人质问:若墓志尽为奸佞歌功颂德(如谈士良之流),何以惩戒不轨?“南董”指春秋良史南史、董狐,感叹今之史笔缺乏直笔精神,承袭虚浮之风,对错褒贬失实。“岂悟冢中人,三百年不死。妇名弗出阃,古未有碑诔”,“三百年不死”并非指肉体长存,而是讽刺墓志中对逝者的虚美记载使其“声名”失真留存;“弗出阃(内室)”“未有碑诔”强调古代女子不越闺门,本无碑诔,批判后世为女子立碑多为违古之举。“谥见春秋初,志起典午氏。簪蒿隐士妻,芳刻垂千祀”,“谥”始于春秋,“墓志”起于晋代(“典午”指司马氏,代指晋),以“簪蒿隐士妻”为例,赞其墓志因德行高洁而流传千古,与前文虚美之作形成对照,暗示唯有真实德行才能不朽。三十三至四十四句,“杨高托不朽,习之文中理。或犯葵丘禁,息国事何耻”,“杨高”或指攀附权贵者,欲借文字“不朽”,实则虚妄;“习之”(唐代李翱,字习之)主张文以载道,暗合“文中理”的正道。“葵丘禁”指齐桓公葵丘之会禁止“以妾为妻”等禁令,讽刺有人违礼犯禁却无羞耻,墓志却为之粉饰。“蛾眉为黄土,磨灭更谁纪。宰如比何人,维邑之士女”,“蛾眉”代指美人,终化黄土,声名磨灭;“宰如”或指某地方官,与“邑之士女”对比,感叹无论贵贱,若无真实德行,终将被历史遗忘,唯有真正的道德典范才值得铭记。四十五至五十八句,“逸民孺仲裔,冰雪濯纨绮。采俪古鄞州,俭勤终莫齿”,“孺仲”指东汉隐士,其后代“冰雪濯纨绮”以高洁品性洗涤奢华,虽在古鄞州(今宁波)文采斐然、俭勤持身,却终未被世人流传,暗含对隐士德行被埋没的惋惜。“试问几何年,颇与铜人似。虽微黄绢辞,亦质而不俚”,“铜人”化用汉武帝铸铜人承露盘的典故,感叹岁月沧桑,墓志虽非“黄绢辞”(精妙文辞),却“质而不俚”(质朴不粗俗),强调其价值在于真实而非华丽。“丘夷池又平,蓬颗今廛市。聚庐寒劫灰,馀光辉泥滓”,“丘夷池平”写墓地荒芜,“蓬颗”(蓬草)生长之处今成集市,“聚庐”化为劫灰,唯有墓志残光映于泥滓,以景物变迁渲染历史沧桑感,反衬墓志留存的不易。“曰德巢由俦,闺曰莱鸿比。我行松柏下,势荣朝菌尔”,“巢由”(巢父、许由)、“莱鸿”(老莱子、孟光)喻指德行高洁的男女,诗人行于松柏下,感叹世间荣华如“朝菌”(朝生暮死)短暂,唯有德行与真实的文字能超越时空。五十九至六十四句,“隆碣牛砺角,翁仲卧荆杞。兰艾均一尘,玉珉同一燬”,“隆碣”(高碑)被牛磨角,“翁仲”(石人)卧于荆棘,无论“兰”(香草)与“艾”(恶草)、“玉”与“珉”(似玉之石),终成尘埃,同归毁灭,以强烈的对比写出万物消亡的必然。“孤竹梦泡然,柳下垄孰是。片石幸有传,诗以贻彤史”诗人提到孤竹(古代的一种竹子)的梦像泡沫一样虚幻,柳树下的土堆是谁的。这一句反映了对历史的感慨。却独赞“片石幸有传”——唯有这方唐开成年墓志因记载真实德行而幸存,呼应开篇,以“诗以贻彤史”作结,点明诗作旨在为正史之外留存一份真实的记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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